张搫鴻
15.“珍珠翡翠白玉汤”
小时候听老人家讲古，说起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打天下时，有次兵败，饿倒在一间破茅屋前，幸好被一位老婆婆救起，熬了些粥水给他喝。朦胧中，朱元璋觉得他吃到了人生中最美味的一餐，便问吃的是什么？老婆婆说道，这是“珍珠翡翠白玉汤”。
后来朱元璋做了皇帝，尝遍了人间山珍海味，就是寻不回那“珍珠翡翠白玉汤”的味道，于是千方百计寻回那位老婆婆来问个究竟。见到朱元璋时，老婆婆战战兢兢地回答说：“皇上，饿了糠也甜，饱了肉也嫌。当年你吃的，是我用乞讨回来的冷饭剩菜所煮成的汤啊！”
上中学时，学校的老师带我们到农村去“忆苦思甜”，吃那些在旧社会中用米糠和野菜煮成的“忆苦餐”。那些东西可真难吃，放在嘴裡嚼上许多遍也难吃下去。有同学为求表现，证明自己吃得了苦，明明嚥得眼翻脖子粗，还说“不难吃，不难吃！”气得老贫农吹鬍子瞪眼睛，欲骂还休，最后悻悻地吼道：“好吃就叫老师带你们天天来吃！”
当时我有个要好的女同学丽嫦，天生丽质，却是如黛玉般弱不禁风。第一次去吃那东西就胃不舒服，用手捂著肚子，令人心痛垂怜。下次又要去吃那东西时，我准备了个鸡蛋，待丽嫦领回野菜汤时，便偷偷地放下去。谁知放的人未被发现，吃的人却被举报，丽嫦有口难言，我虽然“英雄救美”，但还是双双上台接受批判。这段情缘就这样被那些“珍珠翡翠白玉汤”泡掉了。
不久之后，知青就去了上山下乡。我被分配到一个小山村，和当地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，当时看到农民把菜皮、米糠等煮成了“珍珠翡翠白玉汤”，这是猪的主食，也能把猪喂得肥肥的。
三年后回城。之后上大学和出来工作，后来也移民来到美国。初来凤凰城，发现只要有工作做，一小时的工资是可以买到好几条麵包，够非洲灾民十天半月的口粮了。而美国的青少年，由于超饮超吃，体重普遍偏高。就算是我自己的孩子，也从来不知道饥饿的滋味，又如何能听得懂那些“珍珠翡翠白玉汤”的故事呢？
改革开放后，中国人富了起来，也多了贪官和暴发户，对饮食的喜好也在不断地改变。有顺口溜讽刺贪官：“当我们吃菜时，你们大鱼大肉，到我们吃肉时，你们又要吃菜了。”以前便宜的南瓜、玉米之类，被称之为健康食品，属于“黄金食物”。
那年回去探访亲友，老同学轮请饭局，一些成为了“大款”的更是阔绰，摆满餐桌上的都是山珍海味，只是尝了几口后就撂下了筷子。最后这些真正的“珍珠翡翠白玉汤”给浪费掉了。如此现象，就算在富庶的美国也很少看到。
丽嫦知道我回来了更是高兴，说要设宴招待我。我说真的吃不下了，她说是“为了忘却的纪念”，到时会给我惊喜，一定要到。那天，我如约来到了一间高级餐厅，丽嫦早已在等候。待到上菜时，我的眼前一亮，原来这是一桌“野菜宴”。当年下乡时所看到的，长在田边野地的野苋菜、苦麦菜、红薯藤、瓜子菜、艾糍和菜包等等，全都成为席上珍馐。丽嫦不讳言，如果不是我回来，她是不会到如此高档的餐厅去预订这昂贵的“野菜宴”的。
上菜了，那野菜汤飘起一丝苦涩味的清香。当丽嫦亲自端上一碗给我时，我鼻子一酸，不知为何倏然冒出了一句：“可以放个鸡蛋吗？”她听后双手抖动了几下，湯几乎溢了出来。那个年代的朦胧往事又重新清晰起来。我们四目相视，眼中带有泪花。
或者，就算是野菜，经过精心烹饪后也十分可口。但在此时此刻，却使我想起了“珍珠翡翠白玉汤”，它不但是活命时真正的美味佳餚，而且在那个年代里，留下一段让我们这代人难以忘却的记忆。
艾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