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時候聽老人家講古，说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有次兵敗，孤身餓倒在一座破廟中。恰好有叫化子乞討歸來，便熬了些湯給他喝。朦朧中，朱元璋覺得他吃到了人生中最美味的一餐，便問吃的是什麼？乞丐說，是「珍珠翡翠白玉湯」。後來，朱元璋做了皇帝，嘗遍了人間山珍海味，就是尋不回那「珍珠翡翠白玉湯」的味道，於是千方百計去把乞丐尋來問個究竟。乞丐見到朱元璋時，戰戰兢兢地說道：「皇上，餓了糠也甜，飽了肉也嫌。當年你吃的，是用乞討回來的冷飯菜皮煮成的湯呀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上中學時，學校有政治指導員帶我們到農村去「憶苦思甜」，吃那些在舊社會中用米糠和野菜煮成的「憶苦餐」。那些東西可真難吃，放在嘴裡嚼上幾十遍也嚥不下去。有些同學為求表現，證明自己吃得了苦，明明嚥得眼凸脖子粗，還說不難吃，氣得老貧農吹鬍子瞪眼睛，欲罵還休，最後悻悻地吼道：「好吃就叫老師帶你們天天來吃！」

         當時我有個要好的女同學麗嫦，天生麗質，卻是如黛玉般弱不禁風。第一次去吃那東西就胃痛，用手捂著胸口，令人心痛垂憐。下次又要去吃時，我準備了個雞蛋，待麗嫦領回野菜湯時，便偷偷地放下去。誰知放的人未被發現，吃的人卻被舉報，麗嫦有口難言，我也馬上「英雄救美」，但最終還是雙雙上台接受批判。這段情緣就這樣被那些「珍珠翡翠白玉湯」泡掉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不久之後，輪到我們上山下鄉。我被分配到一個小山村，和當地農民同吃同住同勞動，看到农村的「珍珠翡翠白玉湯」，是用来喂猪的。三年後回城上大學和出來工作，八0年代又移民到了美國。初來鳳凰城，發現只要有工作做，一小時的最低工資就可以買到好幾條麵包，夠非洲災民十天半月的口糧了。而美國的青少年，由於經常超飲超吃，體重也普遍偏高。就算是我自己的孩子，也從來沒有挨過餓，又如何能聽得懂「珍珠翡翠白玉湯」的故事呢？

        近年來中國的富人越來越多，對飲食的喜好也在不斷地改變，有順口溜諷刺贪官的：「當我們吃菜時，你們餐餐魚肉，到我們吃到肉時，你們又要吃菜了。」以前便宜的南瓜、玉米之類，現被稱之為健康食品，屬於「黃金食物」。前幾年回大陸探訪親友，老同學輪流請吃飯，一些成為了「大款」的更是闊綽，擺滿餐桌上的都是山珍海味，但只是動過幾下筷子就吃不下去，最後都把這些真正的「珍珠翡翠白玉湯」浪費掉了。如此現象，就算在富庶的美國也很難看到。

       麗嫦知道我回來了更是高興，說要設宴招待我。我說真的吃不下了，她說是「為了忘卻的紀念」，到時會給我驚喜，一定要到。那天，我如約來到了一間高級餐廳，麗嫦早已在等候。待到上菜時，眼前一亮，原來這是一桌「野菜宴」。當年下鄉時所看到的，長在田邊野地的野莧菜、苦麥菜、紅薯藤、瓜子菜等，全都成為席上珍饈。麗嫦不諱言，如果不是我回來，她是不會到如此高檔的餐廳去預訂這比大魚大肉還昂貴的「野菜宴」的。上菜了，那野菜湯飄起一絲苦澀味。當麗嫦親自端上一碗給我的時候，我鼻子一酸，不知為何倏然冒出了一句：「可以放個雞蛋嗎？」她聽了後也雙手抖了一下，那個年代的朦朧往事又重新清晰起來。我們四目相視，微笑中帶有泪花。

       或者，就算是野菜，經過精心烹飪後也十分可口。但在此時此刻，卻使我想起了「珍珠翡翠白玉湯」，它不但是活命時真正的美味佳餚，而且在那個年 代裡，留下一段讓我們這代人難以忘卻的回憶。
 

文刊《世界日報》..March 27, 2013  www.worldjournal.com/view/full.../article-珍珠翡翠白玉湯.